界面新聞記者 | 陳升龍
界面新聞編輯 | 劉海川
隨著圍繞波音公司“吹哨人”、前質量把關員工約翰·巴內特（John Barnett）蹊蹺死亡的經過，以及他與前雇主的恩怨逐漸浮出水面，這家航空巨頭被推向了風口浪尖。
案發(fā)地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縣的驗尸報告稱，巴內特于當地時間2024年3月9日被發(fā)現死于一家假日酒店停車場的車內，初步判定死于“自己造成的”槍傷。巴內特的律師們則呼吁當地警方展開更徹底調查，包括是否涉及謀殺。
而巴內特的家人在最新的聲明中將他的死因歸咎于波音惡劣的工作環(huán)境所引起的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以及焦慮癥發(fā)作。
“吹哨人”離奇死亡
現年62歲的巴內特出生于美國南部路易斯安那州的小城派恩維爾。他為波音服務了32年，工作地點橫跨美國東西兩岸，一開始是華盛頓州埃弗雷特747客機的一名電工，后被調往質檢崗位。2010年，他來到南卡羅來納州的波音工廠，擔任質量管理經理。
根據案發(fā)地假日酒店員工的講述，巴內特于3月2日入住了511號房間。隨后的幾天里，他和自己的律師Robert Turkewitz、波音方面的代表一同進行了庭外采證程序，為6月開庭審理做準備。巴內特針對前雇主的內部安全生產揭發(fā)訴訟已經持續(xù)了7年。
3月8日上午，波音的律師對巴內特進行了7小時的詢問。這讓后者感到極度疲憊，要求提前離開，準備第二天早上再繼續(xù)。巴內特的律師Turkewitz最后一次與他交談是在當天下午6點左右。
案發(fā)當天，查爾斯頓暴雨傾盆。上午9點24分，酒店工作人員隱約聽到車停場附近“砰”的一聲響，但沒有采取進一步行動。到了10點左右，巴內特未能按計劃出現在采證地點，Turkewitz于是致電酒店。最終酒店工作人員在巴內特的黃色道奇皮卡里發(fā)現他已死亡，手里握著一把銀色的手槍，副駕駛上還有一張紙條。
按Turkewitz事后的話說，“我們對他的死非常震驚。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巴內特承受著足以致使其自殺的精神壓力，他的狀態(tài)很好，期待著完成采證流程，然后回到路易斯安那州的家人身邊，翻過這一頁?！?/p>
據巴內特的哥哥Rodney回憶，在擔任質量管理工作的7年里，他目睹、親歷高層施壓，要求為確保交付進度而忽視標準流程，不聽話的員工則遭到了排擠，甚至打壓。巴內特因未當面向高層反映工作，而是通過郵件表達對流程安全的擔憂被降職。隨后他試圖提出投訴，但又被調到了其他部門。
2017年1月，巴內特向聯(lián)邦勞工部職業(yè)安全與健康管理局舉報，因他在內部持續(xù)反映安全問題，雇主波音對自己進行打擊。兩個月后，不堪精神折磨的巴內特在55歲的年紀提前退休。
即使在退休后，隨著波音客機事故頻發(fā)，巴內特也持續(xù)公開發(fā)聲展開監(jiān)督，并頻頻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在《紐約時報》的調查報道中，他的爆料引發(fā)國際轟動：波音公司內部有一種將商業(yè)利益凌駕于安全生產之上的企業(yè)文化。這在一定程度上也促使美國聯(lián)邦航空管理局（FAA）對波音進行敲打。
然而相比于順利得到回應的安全生產問題，巴內特在波音內部遭遇的訴訟審理卻進展緩慢。2021年，勞工部職業(yè)安全與健康管理局初步調查作出了不利于他的判決。于是他上訴到勞工部的行政法官，法官原定于今年6月舉行聽證會。上周，他從老家驅車到達東岸的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開始接受庭外采證。
傲慢的“空中霸主”
作為全球最大商用以及軍用飛機制造商之一，正經歷“多事之春”的波音已經引起了美國監(jiān)管部門的警惕。自今年年初以來，其股價已經下跌去了四分之一。
美國聯(lián)邦貿易委員會主席莉娜·汗（Lina Khan）3月13日在華盛頓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演講稱，在把美國國內競爭對手收購凈盡之后，波音正變得“大到不能倒”。她說，波音是“‘國家龍頭戰(zhàn)略’可能造成災難性后果的最佳例證”，并呼吁美國政府不要讓各公司成為“國家龍頭”。
同一天，歐洲航空安全局代理局長蒂特加特（Luc Tytgat）在接受采訪時稱，若未來發(fā)生更多致命事故，將考慮停止對波音飛機生產的批準。根據美歐協(xié)議，美國聯(lián)邦航空管理局（FAA）和歐洲航空安全局監(jiān)管波音和空客的工廠，并承認彼此的生產安全認證。據航空航天咨詢公司Teal集團統(tǒng)計，波音和空客壟斷了全球99%的大型客機訂單。
“大到不能倒”的市場地位，讓這個民用航空巨頭有持無恐，并輕松通過監(jiān)管和審查。早在2008年9月，波音就發(fā)現777客機上安裝的緊固件不符合FAA安全標準，但直到兩年后才徹底解決問題。FAA對其罰款275萬美元。
波音737 MAX和787是最受市場歡迎的機型之一，但出現的安全事故也最頻繁。2013年，787因電池起火而全球停飛，客戶紛紛索賠。半島電視臺隨后經過大量采訪得出結論：波音公司的管理體系存在著巨大漏洞，最終影響了飛機制造的質量。彼時，波音內部“吹哨人”巴內特正在與管理層進行斗爭。
2018年10月和2019年3月半年內，首次交付僅一年多的兩架737 MAX客機分別在埃塞俄比亞和印度尼西亞發(fā)生重大空難事故，總共造成350多人死亡。兩起空難均與飛機上“機動特性增強系統(tǒng)”自動防失速軟件被錯誤激活有關。該機型隨即在全球范圍內遭到停飛或禁飛。
2019年4月起，巴內特和其他前波音員工向《紐約時報》和BBC等媒體持續(xù)爆料其安全把關漏洞，波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輿論危機。
各國在新冠疫情結束之后逐漸恢復并增加航班頻次。今年以來，波音客機至少發(fā)生10次故障或緊急狀況。今年1月5日，美國阿拉斯加航空一架737 MAX內嵌式應急門脫落，司法部要求相關機型被停飛。
隨后監(jiān)管部門的審計發(fā)現，737 MAX在制造過程中存在數十個缺陷，包括“不可接受”的質量控制問題。波音甚至無法提供調查事故所需的關鍵錄像和文件。3月初，FAA在對波音以及負責組裝737 Max大部分機身的分包商Spirit AeroSystems的審計發(fā)現，“兩者涉嫌多次未能遵守制造質量控制要求”。
阿拉斯加航空的事故發(fā)生后，巴內特曾對美國廣播公司說，對自己曾經深愛的波音已經完全失望了，他堅信比737 MAX問題更嚴重的是波音過于馬虎的質量與安全標準。
僅僅過了兩個月，3月11日，技術問題導致一架從澳大利亞悉尼飛往新西蘭奧克蘭的波音787于高空急劇下降，造成至少50人受傷，12名乘客住院。巴內特此前就職的南卡羅來納工廠正是組裝787的主要工廠。而今這位“吹哨人”站在法庭上迫使波音改變其企業(yè)文化的愿望也永遠無法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