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妍珍吶，我希望你依然想看我跳舞。當然，我跳的會是那種血腥的劍舞。”
《黑暗榮耀》里，文東恩一直在給妍珍寫信，用深情的語氣，說著威脅的話語。兩季16集，是文東恩在被妍珍一伙校園暴力16年后，對她發(fā)起的復仇。不少觀眾在第二季上線當天，也就是3月10下午四點，推掉了所有活動，等著東恩將妍珍推向地獄。
復仇劇一直是觀眾聚焦的熱點。JTBC歷史收視率第一的《夫妻的世界》，是完美人妻復仇出軌丈夫的故事，近6年韓國三大臺收視率第一的《頂樓》，主線也是女主角為慘死的女兒復仇的故事。在《黑暗榮耀》播出前，國內(nèi)社交媒體最火的韓劇，同時也是JTBC歷史收視率第二的《財閥家的小兒子》，同樣是一部重生設定的復仇劇。
復仇的故事很多，或許因為它總有爽感。觀眾親歷或目睹的不如意，都會在惡人終究倒在好人劍下，為他所犯的惡行贖罪的那一刻得到短暫的慰藉。但《黑暗榮耀》不僅僅還原了復仇故事里出劍、舞劍的爽感，還拍得很美，把文東恩的故事，拍成了一支唯美又悲壯的劍舞。
文東恩會在許多時刻，在心里對著對仇人說“妍珍吶”。
在回憶她對自己的霸凌時，也要贊美她的眼睛“她玩的開心時，那雙眼睛會變得更黑，微笑時嘴角會上揚，連每根發(fā)絲都那么美。把這些合起來，就是仇恨。”濃烈的仇恨里除了“西八”也可以是這樣美麗的語言，狠話有不止一萬種寫成詩的方法，比如“我沒有尊嚴可言，已經(jīng)是破爛不堪的廢墟了，我要進一步忠于憤恨和邪惡?！?/p>
文東恩的同盟問她，“一個被打的女人，就不能是開朗的嗎？”那么，仇恨可以是美麗的嗎？《黑暗榮耀》給出了回答。
嚴密的復仇日程里，也能停下車，看看窗外美得像“瘋掉了”的晚霞，觀眾也陪著男主角聽了好多次泡騰片在水里化開的聲音。編劇金恩淑告訴你，這有點像銀杏樹被風吹過的聲音，也有點像雨滴落在棋盤上的聲音。
（本文內(nèi)含少量劇透）
復仇的暴力與美學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在提供爽感與美感之間，絕大多數(shù)復仇劇都選擇了前者。
復仇劇的爽感，有時是在極致狗血里獲得。品如復仇的原版，來自韓劇《妻子的誘惑》，女主角遭到老公與閨蜜小三的背叛，險些死于海中，重生后把自己鍛煉成“萬人迷”，復仇方式是讓老公愛上自己再徹底拋棄他?！俄敇恰穭t在狗血的出軌故事之間疊加了階層矛盾、校園霸凌、親子關系。
這種故事的爽感，來自于情感的大起大落，以及敵人過于囂張和荒唐，壞的過于明顯，像打地鼠游戲里不停往外竄的地鼠，而編劇就能抓住觀眾的手狠狠地錘向它們。哪怕最后宣告的是“game over”，在捶打中，能看著壞人在主角的反抗與復仇下變得狼狽不堪，就是一種直接的快感。
這些劇里的暴力，是表面且張揚的。它偶爾表現(xiàn)為女人與女人互扇巴掌，互瞪大眼，偶爾是男人與男人的拳拳打肉，刀刀見血。還有的時候，它是對觀眾耳膜的暴力，沒有多少人愿意再重復聽見《頂樓》里時刻高亢的吼叫與摔打聲。
還有一些復仇劇里，爽感則通過暴力美學獲得。
《模范出租車》的主角團，給受害者的名片上寫著“不要死，進行復仇吧，我們會幫你做到的?！彼麄兙褪且诜蓻]法給予制裁的地方，用“以暴制暴”的方式實現(xiàn)爭議，“把我們身邊的垃圾都回收掉”。這部劇，每兩集就是一個在現(xiàn)實中有原型的案件。受害者們通過一個街機下單，而他們也在電子樂的完美卡點里，幫助受害者們實現(xiàn)復仇。
不過，復仇的暴力美學在流媒體時代才擴散開來。在韓劇只有電視臺的時代，為了吸引更多掌握遙控器的中年女性，多數(shù)韓劇都是為了浪漫愛情服務的，有美學，但都服務于愛情的構建。
《檢察官公主》的男主角，父母被女主角的父親間接害死，長大后成為知名律師來到女主角身邊，試圖完成復仇計劃，卻愛上了心地善良的女主角，并放下復仇執(zhí)念?！冻鞘蝎C人》的男主角，從小被養(yǎng)父培養(yǎng)成了復仇機器，要刺殺當年害死養(yǎng)父戰(zhàn)友的總統(tǒng)，在復仇過程中卻也逐漸愛上了負責守衛(wèi)總統(tǒng)的女主。
反觀《黑暗榮耀》，當女性用戶不再只滿足于浪漫愛情，美學也不用再完全依附在愛情的浪漫上。美學被認真地還原了復仇者被傷害后的情緒、廢墟一般的人生是如何飛揚著碎石，偶然進入的光亮也只是讓這廢墟被看得更清楚。
男主角向文東恩告白后，她聽完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是整部劇里她第一次如此開懷地大笑，此前她一直提醒自己不可以笑，不然可能就忘記仇恨了。在她短暫地開懷大笑里，她想到的還是妍珍，“我說那些時刻，比如喜歡某人，喜歡某人也沒關系的那些時刻，如果那些時刻加起來就是人生，那我真正活著的時候，總共能有多少天呢，妍珍吶?！?/p>
除了這些臺詞，《黑暗榮耀》里還有個重要的意象，就是黑白棋子的博弈。
下圍棋，是文東恩接近妍珍老公的方式，是文東恩與男主走近的方式。在妍珍老公這里，黑白棋是對于沉默之中，文東恩與反派侵占并逐步對方領地的具象化呈現(xiàn)，但在男主這里，男主房間里的棋盤是他們的約定：你想到了就來這里下一點吧，這樣我就知道你來過了。
連文東恩的衣服都是黑白棋：她很少穿黑白以外的第三種顏色。韓劇很重視這種視覺上的強烈記憶點。金恩淑編劇的另一部作品《鬼怪》里，身為鬼怪的男主、被設定為害怕紅色與血，但女主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偏偏是一條紅色圍巾。女主總帶著這條圍巾，本來害怕紅色的男主卻一次又一次幫她整理圍巾，這又讓女主想起了過去母親幫她整理的場景。
這件紅色圍巾，就這樣凸顯了女主對于男主的獨一無二，還有男主帶給女主難得的愛與溫暖。
韓劇的金句與一個突出視覺，往往就成為它傳播過程中有力的記憶點，就如同KPOP里洗腦的副歌與MV里某種強烈的風格一樣。制造成流行前，首先要被更多人記住，此后就會形成風潮。紅色圍巾在《鬼怪》大火的那一年賣到脫銷，一如《星你》強行把初雪與炸雞啤酒放在一起一樣。
“韓劇都不敢這么拍”
編劇金恩淑的女兒，有一天問了她一個問題，“媽媽，在校園暴力中，是我把別人往死里打更讓你心痛，還是別人把我往死里打會更讓你心痛呢？”這個問題，給金恩淑帶來了極大的震撼，想想都覺得自己身處地獄。那一瞬間，許多故事涌上了心頭。她就這樣開始了《黑暗榮耀》的寫作。
寫完《黑暗榮耀》后，金恩淑找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果被別人往死里打，她有解決方法，那就是將加害者拖到地獄盡頭的金錢，所以她寧愿女兒被別人往死里打。“但我們劇中的東恩無法這樣，這個世界的東恩幾乎都不能這樣……所以我想為這些人應援，因為現(xiàn)實非常的相反，所以我很是將東恩的復仇往成功的方向走。”
韓國影視，似乎總是在這樣“非常相反的現(xiàn)實”里，充當應援的角色。同一個案件，會被韓國影視工作者們反復采用，用現(xiàn)實或者奇幻的方式給予現(xiàn)實里無法給到的補償。
“華城連環(huán)殺人案”曾是《殺人回憶》原型，后來也成了《信號》與《隧道》的素材。2017年震驚韓國各界的“仁川小學生殺人碎尸案”，被《少年法庭》改編為是前兩集的定調(diào)，為觀眾呈現(xiàn)最為激勵與血腥的少年犯罪。
這個案件也刺激《窺探》編劇開始思考，怎么樣才能給這些沒有社會情感的殺人犯最重的懲罰。最后她想，“即使現(xiàn)實中難以實現(xiàn)，編劇可以讓病態(tài)殺人犯擁有和一般人一樣的情感，讓他們感到心理苦痛，也許這樣才是給予殺人魔最重的刑罰和救贖吧？”這才有了《窺探》的反轉：冷血殺人魔被換上了正常人的大腦，就此“長出了心”，飽受愧疚與痛苦的煎熬。
《黑暗榮耀》里文東恩為妍珍設的“地獄”，也是如此。不僅僅是受到刑罰，還有愛人、母親、女兒、朋友的鄙棄，此后她最快樂的瞬間，可能只是站在獄友們面前，流著淚播報沒有人在聽的天氣播報?！澳隳且恢倍济利惖膲Ρ跊]了，你終于站在廢墟里了，樸妍珍?！?/p>
黑暗的現(xiàn)實，不會因為應援的增多而有減少。韓國現(xiàn)實里，多的是“韓劇都不敢這么拍”的惡劣事件。2014年的樸槿惠閨蜜干政事件，牽扯出了在韓國肆虐已久的邪教；2019年曝出的韓國頂級男團BIGBANG成員勝利的“性賄賂”“性招待”事件；2020年曝光的、將被威脅的女性（包括未成年人）作為性奴役的對象，并在房間內(nèi)共享非法拍攝的性視頻和照片的“N號房事件”……
韓國觀眾對此心知肚明。《黑暗榮耀》里的反派莎拉，父親是教會牧師，長期縱容她的吸毒，還收受賄賂。部分韓國教會牧師們曾表示，擔心包括《黑暗榮耀》在內(nèi)的許多韓劇在Netflix的熱播，會對韓國教會造成負面影響，影響韓國教會海外傳教。論壇上的網(wǎng)友紛紛回懟：“什么歪曲呢，明明給你美化了?！?/p>
現(xiàn)實里的黑暗在每個角落肆意生長，哪怕是為文東恩們應援的《黑暗榮耀》也逃不開。
3月10日《黑暗榮耀2》上線當天，有媒體曝出導演安吉鎬在菲律賓留學期間曾有校園暴力，被本人矢口否認，“完全沒有那樣的事。”輿論發(fā)酵兩天后，他承認了，曾因為學弟和其他同學取笑了當時的女友，叫來十幾個人對他們進行了持續(xù)2個多小時毆打和威脅。
《黑暗榮耀》也逃不開黑暗，那么我們要這些影視劇里加諸給受害者的榮耀做什么？
文東恩籌謀已久后，終于在當年妍珍一伙人虐待她的體育館里，穿著一襲白衣正式“宣戰(zhàn)”?？粗枫凡话沧呱吓_的妍珍，她心想，“從今天起，每一天都會很恐怖、殘忍、煎熬，無法阻止，無法擺脫，因為我會成為一個纏你許久的傳聞，妍珍吶。”
在反復的被戲劇化的過程中，這些素材，也有機會、有可能能成為纏住加害者們的傳聞。它也許能在幾年內(nèi)改變法律，也許只能改變看了的一小撮人，但只要故事還在流傳，加害者們就有走向地獄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