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尹靖霏 龐宇

挖5米深坑掩埋會計資料，阻礙監(jiān)管部門執(zhí)法……近日，*ST長方（300301.SZ，以下稱長方集團）與其子公司康銘盛原管理層之間的“內斗大劇”又有了新劇情。

7年前長方集團并購康銘盛，直至去年8月份才從原管理層手中拿回后者控制權，雙方就此撕破臉皮。原以為這場鬧劇會隨著新管理層的入駐落幕。但長方集團近期一則公告再次引發(fā)轟動：挖5米深坑掩埋377箱會計資料。

這場鬧劇是否另有隱情？作為這場鬧劇中的核心一方，長方集團原執(zhí)行董事，原康銘盛創(chuàng)始人兼董事長李迪初近日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對掩埋的377箱材料并不知情，該事件是由江西管理層作出的安排和處理。同時，377箱材料均是一些廢棄的生產(chǎn)報表及其他無用資料，沒有財務會計憑證，且材料均完好無損。當時深圳公安及江西公安都在現(xiàn)場參與了挖掘、檢查和清點，并作了結論——證據(jù)不足。

面對界面新聞記者的采訪，長方集團董秘江瑋稱：“不方便接受任何訪談，請以公司公告為準”。

掩埋的會計憑證

2月6日晚，長方集團發(fā)布公告稱，控股子公司長方集團康銘盛（深圳）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康銘盛”）于近日收到證監(jiān)會發(fā)出的《立案告知書》。因控股子公司康銘盛公司被免職的執(zhí)行董事李迪初、總經(jīng)理聶衛(wèi)、財務總監(jiān)彭立新等原管理團隊涉嫌拒絕、阻礙證券監(jiān)督管理機構及其工作人員依法履行監(jiān)督檢查職權，證監(jiān)會決定對康銘盛公司立案。公司已經(jīng)派駐新的管理團隊配合監(jiān)管調查。

作為子公司，康銘盛為何上演掩埋377箱原始會計資料憑證的鬧?。?/span>

康銘盛成立于2004年，創(chuàng)始人系李迪初和李映紅，注冊地在深圳市龍華區(qū)。

在被收購前，康銘盛在江西、深圳擁有3家子公司，分別是江西康銘盛光電科技有限公司（下稱江西康銘盛）、深圳市康銘盛塑膠電子有限公司、上高高能佳電源科技有限公司 ，主營業(yè)務均為便攜式 LED 移動照明產(chǎn)品的生產(chǎn)和銷售 。

在2015年至2018年之間歷經(jīng)多次股權收購后，康銘盛逐漸成為長方集團的核心子公司。由于此前的業(yè)績對賭協(xié)議，康銘盛的控制權長期掌握在李迪初為核心的原管理團隊手中。2020年康銘盛的業(yè)績承諾期結束，自此，長方集團多次與李迪初及其原管理團隊就加強對康銘盛管控等事宜進行交涉，新老管理層之間爭斗不斷。

長方集團2021年年報突爆大雷，提出康銘盛存在大額返利等事項，審計所對長方集團2021年度財務報表出具了非標意見，導致上市公司股票從2022年5月6日起“披星戴帽”，股票簡稱變?yōu)椤?ST長方”。

2022年6月26日，長方集團召開董事會，通過了免除李迪初的康銘盛執(zhí)行董事、陳璟的康銘盛監(jiān)事職務的決議。

這一免職決定，讓雙方公開撕破了臉。雙方通過公司微信公眾號、上市公司公告互懟，互揭短。2022年7月12日，長方集團接到舉報，李迪初在前一日晚上組織人員打包公司財務資料，涉嫌準備轉移、隱匿財務憑證、財務賬冊。公司隨即安排人員前往阻止并向深圳龍華警方報警。當日，警方及相關部門在深圳康銘盛廠區(qū)外截獲一整車會計憑證，經(jīng)清點，該批截獲的憑證為2013年至2021年康銘盛的紙質會計記賬憑證，另有兩車去向不明。

直至2022年8月，康銘盛新任管理團隊入駐公司現(xiàn)場，雙方的相關爭斗才熄火。

另外遺失的大量資料，則在今年2月6日晚間的公告中給出了去向，這些去向不明的材料竟然從深圳跑到了江西。經(jīng)偵查，2022年11月1日，公安部門在康銘盛全資子公司江西康銘盛光電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江西康銘盛”）廠區(qū)內的荒坡上起獲了被掩埋的會計原始單據(jù)、生產(chǎn)經(jīng)營等資料，經(jīng)兩天時間挖出了377箱（塑料周轉箱50CM*40CM*30CM）會計原始憑證資料等，挖掘掩埋資料的坑長約9米、寬約5米、深約5米。

掩埋會計原始憑證，這樣的行為是否嚴重？

“刑法上有‘隱匿、故意銷毀會計憑證、會計賬簿、財務會計報告罪’。上升到刑事案件本身就是一件比較慎重的事。關鍵得看公安機關是否認定相關責任方是否故意隱匿或銷毀會計憑證。如果證據(jù)確鑿，當事人一般面臨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并處以罰款，罰款一般在2萬元到20萬元。如果掩埋的會計憑證涉及到公司的利益也可能卷入民事訴訟，即由控股子公司康銘盛向相關責任方提起訴訟，要求賠償帶來的民事?lián)p失和經(jīng)濟損失?！币晃宦蓭煾嬖V界面新聞記者。

有多家董秘和證券事務代表對界面新聞表示：“掩埋會計原始賬目的做法屬于顧前不顧后，相關責任人或是不舍得燒掉。大概率是因為他們做了兩套帳，畢竟就算做假賬老板自己也要知道真實的賬目情況。另一個原因則是‘做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如果以后被抓還有東西可以交代”。

另有一位財務總監(jiān)表示，這說明相關責任方愿意承擔這樣的代價。這意味著隱匿會計憑證帶來的收益比財務造假大。隱匿會計憑證背后可能是相關責任人虛構了利潤，也可能隱藏收入。因為缺少原始憑證是很難核查這家公司究竟完成了多少利潤。如同殺人滅口一樣就會死無對證。但是這后果除了可能面臨的刑事處罰和民事訴訟外，相關責任方也將面臨稅務機關的處罰。一旦稅務機構認定其存在漏稅行為，罰款+滯納金或能達到數(shù)億元之多。

當事人李迪初：對掩埋377箱資料不知情

2023年2月10日，李迪初告訴界面新聞：“這個周末要去市里開會，參加政協(xié)兩會。我是深圳市政協(xié)委員。”

對于掩埋377箱會計憑證一事，李迪初予以否認。他表示：“江西康銘盛所謂的377箱資料的處理，確有此事，這個事情我們都不知情，是江西康銘盛管理層作的安排處理。2022年9月長方集團發(fā)現(xiàn)這個事情后我們才了解到的，都是一些廢棄的生產(chǎn)報表及其他無用資料，沒有財務會計憑證，這些都完好無損。當時深圳公安及江西公安都在現(xiàn)場參與了挖掘、檢查和清點，并作了結論——證據(jù)不足”。

界面新聞記者也發(fā)現(xiàn)在2023年2月1日《關于對深交所關注函回復的公告》中，長方集團獨立董事王壽群表示，關于“涉嫌隱匿、故意銷毀會計憑證”，深圳市公安局龍華分局 “因犯罪嫌疑人彭立新人民檢察院不批準逮捕，公安機關需繼續(xù)偵查，證據(jù)不足”的決定，已于 2022年11月對康銘盛原財務總監(jiān)彭立新采取取保候審的措施。是否隱匿、故意銷毀會計憑證，建議以司法行政機關的結論為準。

“取保候審是指偵查機關責令犯罪嫌疑人提供擔保人或交納保證金并出具保證書，保證其不逃避或妨礙偵察，并隨傳隨到的一種強制措施。它通常對犯罪較輕，不需要拘留、逮捕，但需要對其行動自由作一定限制的犯罪嫌疑人采用。”前述律師表示。

彭立新作為康銘盛原財務總監(jiān)，被公關機關采取該措施，是否意味著該事件另有隱情？截至記者發(fā)稿，司法行政機關還未給出最終結論。而面對界面新聞的采訪，長方集團董秘江瑋稱：“不方便接受任何訪談，請以公司公告為準”。

*ST長方：成也康銘盛，衰也康銘盛？

長方集團專注于照明用白光LED的封裝，康銘盛聚焦于離網(wǎng)照明業(yè)務，并延伸開拓了智能照明及儲能業(yè)務。

2015年以來長方集團原實控人鄧氏4兄弟分2次拿下康銘盛的主要股份，這形成2次分別為期3年的業(yè)績承諾期。在長達6年的業(yè)績承諾期看，康銘盛成為上市公司利潤的核心來源。

長方集團原有的業(yè)績實際已連續(xù)多年虧損。根據(jù)界面新聞記者的統(tǒng)計，在2015年至2020年，扣除康銘盛這一子公司的貢獻，在2015年至2020年長方集團原有業(yè)務扣非后歸母凈利少則虧損0.14億元多則虧損5.7億元，原有業(yè)務6年內累計虧損13.37億元。

從上市公司最開始披露的數(shù)據(jù)看，2015到2020康銘盛共為上市公司帶來7.13的扣非后歸母凈利潤。

• 根據(jù)2017年12月8日公司與李迪初、李映紅、聶衛(wèi)等29名自然人簽署的《股份轉讓協(xié)議》關于“業(yè)績承諾與補償”的約定，承諾在2018年度、2019年度、2020年度的扣非后歸母凈利不低于12,500萬元、14,000萬元、15,500萬元.在2015年-2017年的業(yè)績承諾期內，康銘盛順利達到業(yè)績承諾值，實現(xiàn)凈利潤（按照扣除非經(jīng)常性損益后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凈利潤確定）分別為1.07億元、1.29億元及1.43億元。
• 而在2018年-2020年的業(yè)績承諾期內，康銘盛的業(yè)績卻逐年下滑，2018年康銘盛錄得凈利潤1.35億元，尚能滿足承諾業(yè)績。而2019年和2020年，康銘盛凈利潤則下滑至1.29億元、0.7億元，業(yè)績完成率分別為92.33％和48.76％。這三年，公司累計實際盈利數(shù)為3.39億元，累計完成承諾業(yè)績的80.83%。

但這家子公司在2021年年報審計中暴雷。大華會計師事務所已經(jīng)連續(xù)出具了6年標準無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在審計2021年年報時中突然發(fā)現(xiàn)康銘盛未入賬銷售返利1.68億元，眼看紙包不住火，大華事務所一次性把康銘盛存在的問題通過審計報告和內控鑒證報告一次性揭露了出來。

此后，長方集團發(fā)布差錯更正公告，公告顯示康銘盛公司與客戶約定的返利均已在2021年及以前年度按期結算，但康銘盛原管理團隊沒有將業(yè)績承諾期內已經(jīng)發(fā)生并支付的銷售獎勵費用減當期的應收賬款。截至2021年末康銘盛虛增應收賬款3.38億元，2020年末虛增應收賬款3.1億元。

受康銘盛原管理團隊隱匿銷毀憑證一案的影響，長方集團稱，無法找到以前年度的完整的送貨單、對賬單及進銷存數(shù)據(jù)，康銘盛虛增應收賬款只能追溯到2021年年初（即2020年末），無法再向以前年度追溯調整。

因此，在李迪初管理期間，康銘盛在6年業(yè)績承諾期內貢獻的7.31億元扣非歸母凈利中，究竟有多少水分？外界不得而知。

上市公司公告顯示，2018年-2021年，康銘盛分別實現(xiàn)營業(yè)收入10.56億元、10.54億元、8.14億元和7.60億元

康銘盛應收賬款大幅增長集中在2018年至2020年期間，應收賬款余額在2018年、2019年、2020年分別為3.93億元、5.19億 元、4.53億元，應收賬款余額占當期營業(yè)收入的比例分別為 37.26%、49.28%、55.75%。應收賬款余額占當期營業(yè)收入比例較上期增長幅度分別為63.27%、32.26%、13.13%。

還需警惕的是，2018年至2020年康銘盛應收賬款飆漲，2018—2020年該子公司扣非后歸母凈利分別為1.35億元、1.29億元、0.7億元。這其中有有多少真金白銀？怕多是賒賬帶來的紙面財富。

這場內斗看似已船過無痕。2023年2月11日康銘盛公眾號發(fā)文稱，其已脫胎換骨，一路狂飆，在手訂單已超2億元。

但是這場內斗及過往的財務造假對于長方集團及其子公司康銘盛都是極大的消耗，在外界看來，長方集團離退市也只有一步之遙。

此前，長方集團因2021年度財務報表被大華事務所出具了無法表示意見的審計報告，觸及《股票上市規(guī)則》第 10.3.1 條第一款第三項的情形，上市公司股票自2022年5月6日起被實施退市風險警示，股票簡稱變?yōu)椤?/span>長方集團”。

根據(jù)《股票上市規(guī)則》第10.3.10條的規(guī)定，上市公司因第10.3.1條第一款第一項至第三項情形其股票交易被實施退市風險警示后，首個會計年度出現(xiàn)第10.3.10條所規(guī)定的情形之一的，公司股票將被終止上市。這意味著，若公司2022年財務會計報告被出具保留意見、無法表示意見或者否定意見的審計報告，公司股票將被終止上市。

對于公司面臨的被終止上市風險，長方集團表示，公司仍需對2021年度財務報告進行全面審計，公司會計差錯更正數(shù)據(jù)存在進一步調整的可能。由于2022年度審計工作尚未完成，最終是否會觸及終止上市情形仍需以2022年度審計報告為準。

值得注意的是，長方集團在今年1月份突然宣布換掉大華事務所，改聘中興財光華負責公司 2022年度財務報告和內部控制審計工作。

長方集團與大華的合作已長達十余年，早在公司上市前，大華便為公司提供審計服務，上市后，更是連續(xù)10年負責公司的年報審計工作。2012年-2020年，大華均對公司年度財報出具了無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2021年度，由于康銘盛存貨管理、銷售與收款、信息系統(tǒng)管理存在重大缺陷，且在年報披露前又突然提出大額返利等事項，大華對公司財報出具了“無法表示意見”的審計報告。

截至2023年2月10日收盤，長方集團股價報2元/股，市值達15.8億元，截至2023年1月20日股東戶數(shù)達3.1萬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