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每日人物社
一位前外賣騎手說，沒有任何一個外賣員能忍受25碼的速度，這一點上，許多通勤人士也有同感。但25碼，是一條紅線，是2019年我國對“新國標電動自行車”限制的最高時速。
盡管解速不可避免會帶來風險——11月，北京通州，一位母親騎自行車給兒子送餃子途中，餃子掉落，她將車停在馬路中間，外賣員騎著超速行駛的電動車將其撞倒在地，造成傷者當場死亡。然而，這安全第一的標準，在錯過幾個綠燈、或是遲到幾分鐘之后，許多人依舊會想辦法尋找解除限速的方法。
中國自行車協(xié)會數(shù)據(jù)顯示，2021年我國電動兩輪車社會保有量達到3.4億輛，預計今年將達到3.5億輛。也就是說，每4個人里就擁有一輛電動自行車。這些電動車中相當一部分，被人為解除限速之后，行駛在如今的道路上。而央視的調(diào)查也證實，電動自行車的廠商，盡管生產(chǎn)的是速度合規(guī)的電動車，但依舊預留有解除限速的空間。
“電動車解速”已成為潛規(guī)則多年，它既是多方力量的默許，也關(guān)乎市場和利益，還源自每個騎車人的那一點僥幸。也因此，它成為了政策上雖然明令限制，而實際生活中卻屢禁不止的一個典型樣本。
文 | 祁佳妮
編輯 | 易方興
運營 | 栗子
解速
一個巴掌大的金屬鋁皮方塊盒，通常安裝在電動車的座墊或腳踏板里。盒子一端延伸出數(shù)十根不同顏色的電線，電線互相纏繞，一片眼花繚亂中，唯有兩根顏色相同的線，緊緊安插在一起。
林焦找到了這兩根藍白相間的電線。他按照網(wǎng)上的教程將兩根線拔掉，騎著自己剛買不久的哈啰電動車上路，打開地圖軟件測速，依舊只有18碼，和“解速”之前毫無區(qū)別。
“又是假的！”他說。
網(wǎng)上一直流傳著兩種給電動車解速的通用技巧。其一，是將剎車按下，轉(zhuǎn)把擰到底，轉(zhuǎn)動鑰匙發(fā)動車，此動作維持六秒，松掉剎車解除限速。林焦最早試了這種方法，沒用。
其二，便需要車主們頗具魄力地拔掉控制器上兩根顏色相同的限速線。一輛符合新國標規(guī)定的，最高時速不得超過25km/h的電動車，就是被這兩根小小電線束縛了速度。但不是每個人都敢輕易給自己的交通工具拔除某根電線，不少車主對著一團彩色電線犯難，當場拍照求助，最終還是擔心有危險而放棄了。
林焦用實際行動證明，這類“騙流量的通用教程”對他的車沒用，最后他還是只能求助修車店。今年央視“3·15”晚會，包括哈啰、綠源在內(nèi)的多家電動車品牌都上了違規(guī)解速“黑名單”，林焦買車時又趕上廣州整治電動車的“百日行動”，問了許多車店才找到能夠解速的修車行。
在修車行，他看著修車師傅拿出解碼器——一個“帶電線的電動車鑰匙”，將解碼器插進充電口，隨便按了幾下，不過幾十秒時間，車速就突破了最高20碼的限制，變成28碼。他為此掏了100塊錢，“這是少數(shù)人掌握的特定工具，是（修車店的）暴利收入”。
但其實，解碼器這一類用于“違規(guī)解速”的工具在電商平臺早已隨處可見。它們往往打著品牌防盜器、報警器的名號出現(xiàn)，均價100到200元不等，賣家要等顧客下單后才會發(fā)送解速教程，宛如一次打著密語的地下交易。
騎一輛沒解速的電動車上路，是什么感覺？
有人說，“明明前面50米就是綠燈，騎到跟前卻眼睜睜看著它變了紅燈”。也有人說，是“眼看著別人的自行車超過自己，把手擰到底也追不上去”。對外賣員而言，這種提不上速的感覺更令人心焦。入行不久的騎手“幾何小姐姐”不僅有限速的限制，車速到達15碼之后蜂鳴器還會滴滴直響。在路上騎車，其他騎手超過她，載小孩的媽媽超過她，綠燈一亮，幾個中學生騎著輪子高大的自行車“嗖”地沖走了，剩她一個人在后面緩緩前行，“那一瞬間，挫敗感特別強”。
在北京國貿(mào)上班的嘉昊則是堅定的“解限速黨”。他騎電動車通勤三年多，其間換了一次車。買車前，他會直接去車行問老板給不給解速，遇到不給解速的老板，轉(zhuǎn)頭就走，繼續(xù)去問下一家店，最后在小牛提了一輛今年最新款的電動車，解速后車速能到40碼。
速度對嘉昊而言是種剛需。他每天早上從位于雙井的家中出發(fā)，騎電動車15分鐘就能到達3.5公里外的公司，路上沒什么車的時候，10分鐘也能到公司。在北京，這是非常舒適的通勤時間。因此在他看來，“共享單車騎快一點，到20碼都是常態(tài)，如果我騎電動車的速度和自行車一樣，我有什么買的必要？這根本達不到我對通勤的預期?！?/p>
掌控
我問每一個人，為什么要給電動車解速？得到的理由完全一致，原因無他，就是太慢。
但這只是最表面的原因。電動自行車解速屢禁不止的深層原因，是對于更快的速度會帶來更多危險這個的事實的漠視，以及人們認為，解速帶來的好處，要超過需要支付的成本和金錢。
在大城市，職住分離帶來的距離焦慮，是解除限速的重要驅(qū)動力。一位住在通州的女生解速后，從東六環(huán)騎到百子灣上班，在早高峰時段只用36分鐘騎了18公里的路。
而在縣城，買電動車也不需要太多糾結(jié)，哪個快買哪個。每個縣城家庭幾乎都常備著一輛電動車，大街上也只有清一色的共享電動車，看不到共享單車的身影——因為共享單車太慢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群體——外賣員，他們對于速度的需求，比其他人來得要更迫切。比如，來自武漢的前外賣員張計說：“沒有任何一個外賣員能忍受25碼的速度。”
騎手圈里一直流行一款型號為深遠009的“外賣神車”，外觀上看，它與其他品牌的新國標電動車別無二致，但長達170公里的續(xù)航、解速后高達50碼的時速和可以安放外賣支架的寬敞后座，都讓它與外賣騎手的工作實現(xiàn)了“完美契合”。這家生產(chǎn)于東莞的電動車品牌深受廣州騎手喜愛，連圈外人林焦也知道深遠009的傳說，“飆車有我的兩倍快”。
在武漢外賣圈，也有類似的傳說——“戰(zhàn)神”款電動車。戰(zhàn)神并不是某個電動車品牌，但張計和本地騎手們都習慣將這一類底盤較低、電動力強、使用鉛酸電池的電動自行車統(tǒng)稱為“戰(zhàn)神”。一輛質(zhì)量較好的全新“戰(zhàn)神”只需三千塊就能拿下，最快時速達到60碼。
“電動自行車跑60碼很夸張的！”張計強調(diào)。
實際上，根據(jù)新國標，兩輪電動車并不能混為一談，它們有明確的分類——電動摩托車，電動輕便摩托車和電動自行車。雖然都叫電動車，但它們所執(zhí)行的技術(shù)標準并不一樣。前兩者屬于機動車，而后者屬于非機動車。
電動自行車的定位是非機動車——不需要駕照。而新國標25km/h的限速，針對的就是電動自行車這一類別。
但對很多沒有駕照的人來說，搞不清其中區(qū)別的大有人在。今年5月，北京曾出現(xiàn)過一波搶購電動車的風潮。嘉昊還記得當時的新聞，不少人加價500到1000元，只為盡快提一輛新車回家。孟笛就是在這時買下了人生中第一輛解速了的電動自行車。
那是5月7號，疫情下，地鐵甩站、網(wǎng)約車多地禁行，乘坐公共交通需要72小時核酸。孟笛在外結(jié)束工作后正要打車回家，核酸過期，被司機趕了下來，也無法坐公交和地鐵。面對一段無法乘坐任何交通工具，長達14公里的返程路，孟笛下定決心要買一輛電動車。“至少它是掌控在你自己手里的東西，不會說沒就沒了?！?/p>
在不確定性蔓延的時代，有類似想法的不止孟笛一人。她第二天去愛瑪買車，老板并不屑于和她還價?！八f現(xiàn)在生意可好了，一天能賣8輛車?！弊詈笏龥]殺下價，用3700元買下了車，也開啟了一段自由的騎行時光。
在車店解完速，孟笛的電動車最高時速有37碼，她很滿意這個速度。比起限速25碼那種慢慢提速的阻滯感，現(xiàn)在風拂過臉頰的力度也大了一些，快慢全由自己決定，“非常絲滑，非常爽”——她沒去想違規(guī)的事。
北京禁止堂食后，孟笛依然每天騎車出門，去公園，去咖啡館，去野河邊。夏天來的時候，她和朋友們沿著二環(huán)線騎去亦莊，在無人看管的步道上一路騎行，四周黑漆漆的，路旁躺著流浪漢，身后是橘子一樣掛在身后的紅月亮，她用“末日逃亡”形容那個暢快的夜晚。一整個輕松愉快的夏天，幾乎都是騎著電動車度過的。
電動車之于嘉昊，則是幫他擴大了生活半徑。前不久，他騎車載著女朋友，轉(zhuǎn)遍了朝陽和東城，電動車滿電出去，剩一點電回家。載人出行偶爾也會碰上交警，嘉昊被交警攔過兩次，每次罰款20元。他只當這是后座載人的“載人費”，下次依舊帶著女友上路，只要他們不用忍受冗長又密閉的地鐵，而是呼吸著地面上的空氣，他說：“有電動車就能獲得自由?！?/p>
在廣州，林焦的上班路線剛好能穿過風景秀美的白云山，這條同泰路被他稱為廣州最美通勤公路。他在上午9點45出發(fā)，先穿越一段低緩山路，途經(jīng)白云山北門，道路兩旁的高大喬木攏下一片陰涼，繼續(xù)往前騎，經(jīng)過大河馬水上世界，無名小河邊住了戶人家，河面映出房與樹的層疊倒影，供他度過一段悠然的通勤時光。解速之后，28碼的最高時速并沒有快多少，但能讓他的通勤時間從1小時縮減為45分鐘。
對他而言，15分鐘也足夠?qū)氋F——早晨能多睡15分鐘懶覺，或是悠閑地放慢車速，多看看沿途而伴的山水景觀。至少意味著，這是一種能由自己部分掌控速度的生活。
▲ 林焦通勤路上的風景。圖 / 受訪者提供
步履不停
某種意義上，人們對于電動自行車速度的需求，取決于車上載著什么。對送孩子上補習班的母親來說，她們可能是最少會去解除限速的群體，而對于外賣騎手來說，他們的字典里，就幾乎沒有慢這個字眼，因為作為一個跟速度密切相關(guān)的行業(yè)，車上載著的是他賴以糊口的生計。
張計做外賣員的兩年時間里，換了三臺電動車，都跟速度有關(guān)。最早一臺是站點給騎手配的雜牌車，車速雖能達到45碼，但“又破又舊”，經(jīng)常是上路之后車架左右搖擺，車輪打滑，遇見緊急情況無法立即剎車，連啟動也會出狀況。這類不符合新國標要求的電動車往往起速很猛。張計有次在菜場取完外賣，剛坐上車輕輕擰了下右把手，車就從地磚上沖出去好幾米，撞飛了別人擺在路邊的紅豆攤，賠了80塊錢才了事。
到第二臺車，張計開始去車行租車。他算了筆賬，買一塊續(xù)航強的鋰電池要兩三千塊，但一塊電池壓根撐不到外賣員一天的里程數(shù)，“跑半天就沒電了，難道再買一塊？太貴了。”而租車，一個月下來連電池和電動車只要500元，全是能跑50碼的高速車。租賃商在許多地方都會設置充電柜，騎手們的電池快沒電了，就去電柜里換塊電池，步履不停地接著跑單。
電池與速度，在此時也達成了強烈的相關(guān)關(guān)系。許多使用“戰(zhàn)神”電動車的騎手都會將電池箱的容量極盡可能填滿。他們用方疙瘩一樣沉的鉛酸電池，一塊電池12伏，重量接近20斤，買六塊電池拼成一組72伏的電池模塊，不僅能多出十幾公里的續(xù)航，電壓高了，速度自然也更快。
但是，即便騎手們想盡各種方法提速，訂單超時，仍是張計的騎手生涯中再常見不過的事。最久的一次，他超時了1小時。那時他是眾包騎手，超時就要扣錢，原本4塊的跑腿費扣掉70%，剩下1塊2毛。這次超時無關(guān)速度，只是他在還沒送完第一批訂單的時候，就接到了系統(tǒng)的第二批派單，當他送完第一批，第二批單已經(jīng)超時了。
怎么辦呢？“只能拼命想辦法道歉，不要人投訴嘛?！毕掠?、摔倒、天氣不好都是理由，車禍也是理由，“但車禍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編的?！睆堄嬚f，他有個朋友曾開玩笑道，“這個月我已經(jīng)發(fā)生六起車禍了，沒有一起是真的?！?/p>
但張計也親歷、見證了太多次真實的車禍。用他的話說，“我自己騎車都害怕?！毕掠晏?，馬路上的黃色交通線反光又滑溜，張計的車速提到四十多碼，車輪一軋上黃線他就容易打滑摔倒。餐箱里裝的是什么此刻完全看運氣，如果是炸雞炒飯倒還好，但如果送的是湯和粥，“那就完蛋了，袋子全爛掉了”。接著要向顧客道歉，說明原因，拍攝餐損證據(jù)，平臺申訴，每一道流程耽誤的都是下一份餐的配送時間，下一單只能騎更快。
有一陣子張計為了更高的配送費，專挑雨雪天氣出門跑單。他在路口剛?cè)⊥晖赓u，一個騎手兄弟從輔路沖出來拐彎，突然看到他，猛捏一下剎車，直接打滑“飛出去了”，餐箱里的十幾份外賣飛得到處都是。在速度、效率的不斷擠壓之下，車速與騎手的車禍次數(shù)幾乎呈正相關(guān)。
兼職騎手“幾何小姐姐”是極少數(shù)沒有解速的外賣員。她為了自身安全，所以大方承認“我現(xiàn)在是路上最慢的外賣騎手”。和入行已久的騎手們聊起最快車速，不斷有更高的數(shù)字刷新她的想象上限。
曾有位騎手告訴“幾何小姐姐”，自己騎車的速度不太給力，只有“六八”，她納悶，這豈不是比我的25碼還要慢？后來再追問，才發(fā)現(xiàn)他說的是68碼。而這種讓她無法想象的高速，其實是許多騎手的舒適區(qū)，“有人飆車開到極限，能到80，甚至100碼”。
有時候，騎手們對速度的渴望，甚至要超越傷病。“幾何小姐姐”在騎手日記里常提起一位網(wǎng)名為“百年孤獨”的女騎手。10月8日夜晚，女孩騎車送餐，高速經(jīng)過一條鐵道，結(jié)果連人帶車摔下來，膝蓋摔破了。她沒去醫(yī)院，膝蓋流著血，繼續(xù)送餐。遇到“幾何小姐姐”時女孩提醒她，“過鐵道時要推車，再趕時間也別直接騎過去”。
騎手們的真實遭遇與追求效率的外賣平臺互為對照，讓曾經(jīng)做過產(chǎn)品經(jīng)理的“幾何小姐姐”有些憤怒。這才是她路怒癥的由來——無關(guān)馬路、紅綠燈和爭相提速的騎手同行，做產(chǎn)品的她將眼光投向了產(chǎn)品本身。
她曾接過一份訂單，在顧客端，商家距離顧客只有2.4公里，而在騎手端，商家距她7公里。一共9.4公里的路程，平臺給騎手28分鐘時間。刨除騎手到店取餐、去顧客家送餐的時間，她只剩18分鐘。而在天津這樣的大型城市，一段十公里的路又有何其多的路口與紅綠燈。
“要在這個時間內(nèi)完成任務，百分百超速。”她說。
默許
為一臺電動車解除限速，從來都不是某種個體行為，也不只依靠某一個人的默許。
11月中旬，我想實地體驗一把解速，便來到北京東三環(huán)主路上的一家小牛車店，店里擺滿電動車，只留一條走人的過道。店老板不光賣車，同時也負責維修。
不料，解速還有價格的區(qū)別。我詢問老板一款售價為3299元的電動車能否解速，他搖搖頭說，解不了，隨后指向另一款4599元的車型，“但這款可以解，你需要我就給你解”。
在另一家綠源車店，擺在門口宣傳的薄荷綠色電動車，吸引了幾位女顧客進店。關(guān)于解速的問題，店員絲毫不覺得意外，他答復，店內(nèi)所有車型都能解限速，并告訴我，“看見交警放慢點速度就行，不會攔的”。這是許多人選擇解速的另一重原因：解過的電動車“改速不改表”，無論速度多快，儀表盤上的最高數(shù)字永遠是25碼，也就不存在違反新國標規(guī)定的要求了。
解速在行業(yè)里并不是什么新鮮事。早在新國標推行之前的2018年，央廣網(wǎng)記者就從南寧一家雅迪專賣店的銷售人員口中得知，雖然廠家給每輛車設置了限速，但解限速的方法也是生產(chǎn)廠家告知的。店員用了不到10秒鐘，讓這輛車的最高時速從20碼提高到了60碼，比國家標準超速200%。
在今年“3·15”晚會上，全行業(yè)心知肚明的“違規(guī)解速”話題被舊事重提。正如網(wǎng)友評論——“點名的是個別商家，但涉案的是整個行業(yè)”?！?·15”之后的幾個月里，解速業(yè)務會隱秘不少。
▲ 淘寶解碼器的買家評價。圖 / 網(wǎng)絡
比如嘉昊，7月買新車時，在朝陽區(qū)接連問了幾家車店，才找到能夠給解速的老板。但老板從不正面回答他能否解速的問題，只是點點頭。嘉昊問，解速后車速能到多少？老板也不說話，伸出五個手指頭，代表“50”。
如今，已經(jīng)大半年過去，整個行業(yè)的潛規(guī)則又開始替代明規(guī)則。這背后是巨大的需求，也是巨大的利益。
企查查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2021年1月，我國共有22.3萬家電動自行車相關(guān)企業(yè)。馬路上的電動車門店永遠扎堆出現(xiàn)。即便如龍頭品牌雅迪，也有著加速擴張的焦慮。2019年新國標落地后，雅迪開啟激進擴張路線，門店數(shù)量從1.2萬家擴充至2021年的2.8萬家。據(jù)《中國兩輪電動車行業(yè)白皮書》顯示，2021年中國電動兩輪車累計銷量為4100萬輛，僅雅迪一家就賣了1390萬輛。
要從品牌扎堆的行業(yè)中殺出重圍，堅守新國標的限速要求似乎并不是什么明智做法。行業(yè)缺口就這樣自然地破開了。央視財經(jīng)在今年“3·15”節(jié)目中點名指出，“金箭電動自行車專賣店銷售人員稱解碼器是廠家配來的，小牛電動自行車上?？偞硪渤姓J廠家為其提供了解碼裝置?！?/p>
時間來到我去探訪的11月，解速實際已經(jīng)成了車店老板與購車人之間，不言自明的共識。
默許的漣漪就這樣一層層漾開，從生產(chǎn)廠家到經(jīng)銷商、車行老板，從外賣平臺到外賣站點，最后波及每一位在路上的騎手與普通人。
但隨著速度一并被解開的，還有危險。速度越快，動能越大，有調(diào)查顯示，平均速度每增加1km/h，交通事故傷害就會增加3%，死亡性交通事故就會增加4%-5%，反之亦然。
外賣平臺的導航系統(tǒng)在規(guī)劃路線時有一條免責條款，寫著“此路線并非官方建議，只是規(guī)劃路線”，有時候，按照推薦的路線，騎手們?yōu)榱耸r，會選擇逆行。
站點同樣在默許。聊過的幾名外賣員都承認，站點給騎手們發(fā)配或者出租電動車，都是解速過的車輛。當電動車廠商生產(chǎn)出一臺可供解速的電動車，外賣系統(tǒng)將時間壓縮到極致，馬路上自然又多出了一個飛速行駛的外賣騎手。這其中的層層榨取，宛如一道速度除以時間的除法公式。
普通人對于電動車的需求也一直存在。中國自行車協(xié)會數(shù)據(jù)顯示，2021年我國電動兩輪車社會保有量達到3.4億輛，預計今年將達到3.5億輛。也就是說，每4個人里就擁有一輛電動車。
電動車對于大城市的年輕人而言，是一種輕輕踮腳就能“夠得著”的交通工具。在北京的年輕人尤其如此。搖號買車遙不可及，嘉昊搖了34次號依舊沒中簽。而摩托車上牌又成了問題，京A牌照太貴，京B牌照又不能進五環(huán)。這樣一來，就只剩下電動車。
而在縣城，選擇騎電動自行車的就更多了，很少有人為了騎上更快的“電動摩托車”而去考個駕照。江西南昌進賢縣，58歲的付叔騎了十幾年電動車，他習慣騎30碼左右，但背書包上學的初高中生騎得更快，他經(jīng)常被超車?！霸诳h城，25碼以下的車，沒有人會買。”他甚至連解速這件事都沒聽說過，他覺得電動車能騎到30碼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只有當速度的危險真正降臨的時候，人才會被現(xiàn)實教育。一次，付叔在紅燈路口，目睹一位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女人騎電動車高速穿過了斑馬線，一輛汽車撞上來，女人歪倒在地，地上是越來越多的血。那之后，他騎電動車小心多了。
而這樣的事故，每天都在廣袤的縣城、都市里發(fā)生。中國道路交通事故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2009年至2019年的過去十年里，全國道路交通事故中，電動自行車騎行者累計死亡6.75萬人。
平均下來，每天都有約18人在電動車事故中死亡。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本文中所有關(guān)于速度的計量單位“碼”，取自口語化描述，實為千米/每小時）
每人互動
你如何看電動車解速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