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每日人物社
去國外做藍領,已經成為一部分人的人生選擇。這意味著遠離內卷,變得松弛,但同時,也丟掉了自己奮斗多年的履歷,一切從零開始。
我們找了幾位出海打工的人,他們?yōu)槭裁丛敢夥畔略械姆e累?如何開啟一段新生活?價值感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以下是他們的講述。
文 | 徐晴 月彌
編輯 | 金匝
姓名:張彥斌
年齡:70后
住址:塔斯馬尼亞島
職業(yè):電工
“來了塔斯馬尼亞島,我也沒有擺脫中年危機”
我是山西人,大學畢業(yè)后一直在北京工作,先是在媒體工作了十幾年,后來去了互聯(lián)網大廠,成為一名中層。但現(xiàn)在,我在塔斯馬尼亞島,當一名電工。
有出去的想法,是在2017年。在那之前,我在北京東五環(huán)外住著一套大房子,孩子不到3歲,過上了曾經想象中的那種“中產”生活。直到孩子快上幼兒園——“中產”幻想被打破。
考慮到孩子要上好的幼兒園、好的小學,我們把大房子置換成一套老破小學區(qū)房。那個房子老到什么程度呢?我們住在一層,白天不開燈的話,屋里漆黑,下水道也總是堵。我有時候在公司工作,會接到家人電話,說下水道又堵了,我就得回去處理。
房子的面積太小了,小到它得“限額”,同時出現(xiàn)在這個空間里的人不能大于3個。白天,我跟愛人分頭上班,孩子的姥姥和保姆負責接送孩子去學校,晚上我跟愛人回來,姥姥和保姆各自回家。
生活在國內,想完全脫離雞娃的氛圍很難,一到周末,小區(qū)的孩子們集體消失,都去上各種課外班。孩子讀幼兒園的時候,我們也送他去上興趣班,周六學游泳,周日學畫畫,我跟愛人的周末就是陪孩子上課。
換房子對我們一家的生活影響太大了,時間久了,大家都很難受。我本就是一個向往自由的人,同時,我不希望孩子長大后經歷更劇烈的競爭,用更多的努力換來沒那么舒適的生活。所以也會想,之后到底要去哪里。
其實如果想過得更舒服,回老家也是一個選擇,但我沒有想過這個方案。我父母的想法是,你到北京已經頂天了,人不能倒著走,好不容易從山西老家出來,上大學、讀研究生,為什么要回去呢?而我,從18歲離開家到后來40多歲,一直生活在北京,故鄉(xiāng)已變成了需要探親時才回去、“陌生”的地方。我甚至不太熟悉回家的路,每年春節(jié)回去,我爸都會站在小區(qū)門口給我指路,生怕我找不到從哪里進小區(qū)。
2016年,我去美國采訪,認識一個外來的家庭,他們向我展示了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也讓我也動了走出去的念頭。這對夫婦十年前帶著孩子來了加拿大,我發(fā)現(xiàn)跟他們聊的話題和跟國內的朋友完全不一樣,孩子不是中心,也不涉及課外班、擇校什么的。他們夫婦倆熱愛旅游,非洲、北歐、南美都去遍了,已是旅游圈內有名的博主。同行的幾天,他們對生活的認識和態(tài)度對我影響很大。于是,從2017年起,我和妻子開始準備走出來,尋找生活原本該有的意義。
2019年4月,我們真的搬到了澳大利亞的塔斯馬尼亞島,這個地方離悉尼很遠,就像澳大利亞的“海南島”。第一次來,我們是以旅游者的心態(tài),看什么都新鮮,真正居住之后,還是得面對更日常,也更現(xiàn)實的問題,比如孩子在什么地方上學,一家子在哪里住,這個地方的生活水平和房租怎么樣,我們要靠什么賺錢。
當時我們也做了一些功課,澳大利亞的政策是,不管是租是買,只要有住房合同,就可以在那個學區(qū)上學。我們看了這里學校的排名,在排名靠前學校的學區(qū)里租了房子。
剛到這里的半年,房租是一個月1.3萬人民幣,家庭支出也不少,錢只出不進。父母還時不時催我,不能坐吃山空。我嘴上說不急,但內心其實很焦慮。
我愛人在國內是旅游行業(yè)的,我們在安頓下來后開了個旅游公司,做個性化定制游。但剛做成了幾單后就發(fā)生疫情了。我們還買了一個小農場,種紅樹莓,但也沒掙到什么錢。我開始思考自己可以做什么。我一直對電工很感興趣,之前裝修房子,電路是我跟裝修師傅一起搞定的,在澳大利亞,這個工作強度也不算大,符合我的期望。
澳大利亞有很完善的職業(yè)教育課程,通過技能培訓拿到證書,就可以做相應的工作,規(guī)則劃分得很細致,很專業(yè)。我報名了本地的一個電工課程,花了大概1200元人民幣,拿到了一個證書,憑借這個證書,我可以做一些簡單的工作,比如連接設備、安裝監(jiān)控、煙霧報警器等等,如果想做更復雜的工作,就得找一個師傅,做4年電工學徒,拿到電工證。
▲ 為一位農場老人裝過太陽能系統(tǒng),諾大的農場里只有一個人、兩條狗。老人享受孤獨的辦法是一邊干活一邊喝啤酒,整個屋子里一股酒味兒。圖 / 受訪者提供
選擇電工這個工作,直接的原因是賺得多。在澳大利亞,時薪最高的職業(yè)可能是醫(yī)生、律師,一小時120澳元左右(約560元人民幣),電工的時薪可以達到一小時80澳元(約370元人民幣)。從2020年10月到現(xiàn)在,我做了好幾個工作,除草工、油漆工、浴室廚房翻新,還跟著一個水管工干了幾個月。
在塔斯馬尼亞島生活,我感受到很多跟國內不一樣的地方。比如這里的勞動真的不分貴賤,首先體現(xiàn)在它的報酬上,其次是其他人對待勞動者的態(tài)度。每次做完零活,房東都會走出來說很感謝你幫助了我,會請我或者其他工人喝咖啡。
走在路上、坐在餐廳里,經??匆姶┲ぷ鞣?,滿身是灰的工人,沒有人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們的教育理念不像我們的父輩——自己是工人,希望孩子努力讀書,不要再做工人。澳大利亞的老電工如果有多個孩子,必定會有一個孩子會當電工,他要把他的技能傳給下一代。
這里也并不內卷。租房的時候,我們想,既然沒有那么嚴格的限制,大家不是都跑到更好的學校附近居住了嗎?實際上不是這樣,家長并不太在意哪個學校最好,更重要的是讓孩子快樂地成長,可以到了高年級再努力學習,父母也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需要排在首位。我們認識一個鄰居,因為工作變動,帶著家人孩子從悉尼搬到塔斯馬尼亞島,就相當于從北京搬到了海南生活,他們也覺得十分正常。
相比工作,這里的人們更愛生活,工作日是工作日,節(jié)假日就徹底脫離工作,以家庭為單位出游。他們不怎么喜歡即時溝通App,有事用郵件聯(lián)絡,沒人要求你立刻回復。人都很平和,在塔斯馬尼亞,即便堵車時也沒有人按喇叭。
但在這里生活,也有不適應的那一面。塔斯馬尼亞島的面積是海南的兩倍,人不到海南的十分之一,華人沒有那么多,時間久了,有一種荒涼的感覺。這里也沒有國內那么方便,點個外賣30分鐘能送到家里,網上買個東西,過幾天自動出現(xiàn)在家門口,這在澳大利亞不現(xiàn)實。剛過來的時候,我們訂了一些家具,之后分了好幾批,用了兩個月才全部送到。生活節(jié)奏慢,辦事效率就低,第一次送孩子上學的時候,學校通知了我一個日期,我們那天到了,對方才說日期不對,還得過幾天,我們只能把孩子帶回家。都得有個適應的過程,慢慢才接受。
工作上也會有一些落差。到了國外,從前的履歷都清零,我不再是一個大公司的中層,也不再是去了哪里都有人知道我的公司,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四十歲男性。剛來的時候人生地不熟,我們的旅游公司也沒什么業(yè)務,感覺一下子空閑時間多了,不知道該干什么,后面學了電工,才逐漸充實起來。
再之后,我人生的40歲危機在塔斯馬尼亞也出現(xiàn)了,我想做電工學徒,以后當持證電工,但沒有人愿意雇我。二級電工證拿到后,兩年時間里我投出去50多份簡歷,基本上是石沉大海。我大概知道原因,第一,我是華人,一看我的名字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另外,我還是一個40多歲的求職者。澳大利亞學徒制規(guī)定,付給年長工人的時薪要比年輕工人的時薪高。人家為什么要多付錢給一個外國人呢,直接找年輕人了。直到今年8月,一家墨爾本的華人電工公司來塔斯馬尼亞發(fā)展業(yè)務,我才找到了師父。
在教育這個層面,我和愛人仍然在“卷”。在澳洲,最卷的都是華人家庭。孩子周一、周六要學中文,還要學游泳、畫畫、足球,一周里,他的free time只有一到兩次——我們的教育觀念并沒有因為換了環(huán)境而完全改變。
總體來說,移民做藍領,是一件有利有弊的事情。對我來說,我獲得了想要的自由,更多屬于自己和家庭的時間,足以支撐生活的收入,所以可以接受。
前些天,我?guī)е⒆娱_車十分鐘去海邊玩,他在玩沙子、堆城堡,我在旁邊釣魚、看風景,那個時刻,我覺得自己沒有目的,沒有想要做任何功利的事情,只是在度過一段安心的時光。那樣的時刻,讓我覺得很放松、很自由。
▲ 塔斯馬尼亞的小鎮(zhèn),一般十幾分鐘就能逛完,但每個鎮(zhèn)都有自己的特色。小鎮(zhèn)的人比城里的更友善,走一路打一路招呼。圖 / 受訪者提供
姓名:蘋果
年齡:26歲
地點:德國
職業(yè):建筑工人
“母親傾盡所有,送我去德國做農民工”
4年前,公司老總一句“你們過來吧”,我就來了德國。當時我是參加我們公司的視頻面試,沒想到是CEO親自來了,他見到我不到一分鐘,就把這事定了。
我在國內是專科畢業(yè),學的是建筑工程技術,家境也普通,母親是公交司機,父親在去世前是貨車司機,所以我去德國打工,相當于也是做農民工吧。
出國前,我做過大半年的施工員,算是工地上的小管理層,要指揮工人施工、放樣,測量這些工人不太懂的,也需要我們來做。當時剛畢業(yè),什么都不懂,就覺得自己是窮人家的孩子能吃苦,遇到趕工期,我那一兩個月幾乎是24小時都在工地,只有早上交班的時候才能抽空瞇一會兒。我覺得掙表現(xiàn)分很重要,不能讓人看到我在偷懶。
后來到了德國,“卷”的慣性還是被我?guī)У搅诉@里。剛去的時候我經常很驚訝:“???這樣就下班了嗎?我繼續(xù)干,我是卷王?!迸赃叺耐戮吞嵝盐?,休息時間,我們不工作。當時我不是很理解,后來才慢慢明白,他們知道每個人能干多少活,不會要求你超負荷去完成。
在國內,我負責指揮工人,但是來德國之后,我也要負責實干,體力勞動還是挺累的,每天在戶外風吹日曬。最開始,我也有些落差,但后來發(fā)現(xiàn),這邊所有人都要參與一線施工,我的領導也在和我一起干。
德國有規(guī)定,低于氣溫5度是不施工的,夏天高溫也會停工,我是重慶人,歐洲的高溫天氣,對我來說根本就不算什么,但對德國人來說,他們根本就受不了。我的德國同事們只要超過了38度,就在那兒說要溜了,午飯還沒吃,就全都回家了。
▲ 休息時間同事們會坐在一起聊天。圖 / 受訪者提供
這邊的藍領,都是干一輩子的,我的同事們,他們都互相認識了三四十年,還會拿以前的照片給我看:“你看他那個時候還有很多頭發(fā),現(xiàn)在已經成了光頭。”
我認識幾個開貨車的老頭,一把年紀了,也還在開大貨車,那么高的車,他們三兩下就爬上去了。我問他多大了,才知道老人家已經73歲了。他說沒有辦法,這邊已經沒有人來開這貨車了,他本來67歲就要退休,公司又把他返聘回來。
德國同事們雖然不卷,但是真的熱愛自己的工作。我個人很討厭極端通勤,一天來回的通勤時間一旦超過了一個半小時,我就會覺得過得很抑郁。但我的德國同事們很多住在鄉(xiāng)下,甚至是另一個城市的鄉(xiāng)下,每天上班需要開車130公里,來回就是兩百多公里,他們依然樂此不疲。
其實,家人把我送到德國挺不容易,我母親是個非常有遠見的人,當時我只是提了一嘴想出去看看,她就拉著我說:“你要出去的話我支持你,一定把你送出去?!?/p>
我這份工作的語言要求是需要過德語B1,所以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學習語言和準備簽證,其他的都是中介負責解決。出國前的花費,不包括生活費的話,大概是十一二萬,我的家庭條件不太好,雖然和親戚們借了些錢,但還是不太夠,我就找到中介說家里沒這么多錢,問他們能不能通融一下,讓我分期付款,最后是一點一點地還給他們的。
雖然自稱是“農民工”,不過我也轉變了一些觀念,藍領的工資在德國算是中等偏上的,我的時薪是25歐元,每星期的工作時間是40小時,周一到周四工作8.5個小時,周五工作6個小時,算下來月薪差不多是3萬元人民幣左右。每年還有30天的假期,前陣子有國內朋友問我,30天包括周末和法定假期嗎,我還愣了一下,周末和法定假期不工作不是應該的嗎?
后來這四年,我沒有再花家里一分錢,哪怕是實習工資比較低的時候,也緊巴巴地過來了。2018年冬天,我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筆獎金,150歐,重慶的冬天基本上不下雪,所以我也沒有太厚的冬裝,在德國,我用這一百多塊去買了幾件衣服,就把那個冬天度過去了。雖然現(xiàn)在我的工資比做學徒時高了,但是生活成本也變高了,燃氣上漲了6倍,前陣子我剛收到房租漲價到700歐的信,還補繳了1000歐的燃氣費,存了一年的錢,全交出去了。
離開自己生長的地方,去到完全陌生的國家重新開始人生,其實挺難的。和德國人接觸時,我能從他們的表情和語氣里看出來,他們尊重你,但只有掌握當?shù)氐姆窖院涂谝?,和他們的思維模式同頻,他們才會真正認同你是自己人。
我的語言天賦很一般,不熟悉他們的方言和詞匯,在工地上待到第四個月,工作上的溝通我基本是能聽懂了,但要說更進一步的理解或觸及靈魂的交流,就比較難了,所以我大部分時間只和中國人玩,女朋友也是一次朋友聚會上認識的中國留學生。
德國是歐洲的時尚荒漠,也是美食荒漠。本地人飲食很單一,德國人常吃的主食面包大列巴一歐一個,便宜是便宜,但是中國人常年吃肯定不習慣。這里的中餐館都是家族傳承,我吃過一次,吃了一口我就眉頭緊皺,趕緊扒兩口飯吃飽了走人。我參加過廚師培訓,都是自己做中餐,還學會了自己和面包餃子,以前不常做的烤魚和麻辣香鍋也變得很拿手了。
不過,因為語言和文化的不同,也能看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有次一個德國朋友結婚,把我們幾個叫到超市去,他說“我今天結婚了,我付錢”,我們一個人拿了一瓶啤酒,然后大家一起碰了個杯。一瓶啤酒一塊錢不到,就算把婚結了。
還記得剛來德國的第一年,因為還是學徒,假期不能累計到下一年,不休的話就浪費了,我就請了一個星期的假。當時工地特別缺人,我工地上的領導說:“你請假了我從哪找人去?”我當時立馬認真地說,那我也可以不請假,這么缺人的話,我繼續(xù)工作沒問題的。結果沒想到他讓我回去好好休息,就算再缺人,休假也是我的正當權利。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時領導應該只是在和我開玩笑,而我也終于過上了有上下班界線、不用想盡辦法掙表現(xiàn)分的生活,我也慢慢意識到,沒有必要那么那么地節(jié)省了,還趁著假期去了一趟意大利,從慕尼黑穿過阿爾卑斯山,到威尼斯玩了一圈??梢杂米约簰陙淼腻X享受生活,真好。
▲ 穿過阿爾卑斯山時,大雪封路,在路邊一家餐廳望著壁爐里面燃燒的木頭發(fā)呆了好久。圖 / 受訪者提供
姓名:羊迪
年齡:90后
地點:澳大利亞
職業(yè):打零工
“我在澳大利亞摘草莓,月入兩萬”
2015年,我大學畢業(yè),學的專業(yè)叫做動物醫(yī)學,但是我很恐懼外科手術,做不了醫(yī)生,只能跨專業(yè),去了一家地產公司做管培生,實際上就是做銷售,賣房子。
我在地產公司工作了一年,那時市場行情很好,很賺錢,也很累。一個月上30天班,休一天,晚上 10 點下班,有時候也會通宵。壓力很大,大家都背著業(yè)績,一到月初,一睜眼就有2000萬的任務要完成。每天早上上班的時候,領導們會對著我們喊:“同志們早上好。”我們也喊:“好,很好,非常好?!贝蠹也粩嗉影?,天天去打電話,一天打幾百個,即便下午6點就可以下班,但如果沒有賣出去房子,也不敢走。
那份工作給我最大的感覺是,工作和生活是不可能平衡的,工作會跨過它的邊界滲透進生活。比如每次開盤之后要清盤的時候,我的微信和朋友圈就不屬于我自己了,我要把頭像換成公司的logo,跟同事一起齊刷刷地發(fā)推廣朋友圈。微信群里,領導說誰賣出了一套房,我們所有人都要發(fā)三個大拇指,三連擊刷屏。
我的時間被工作占滿,每天一睜眼就是工作,睡覺的時間也在工作,夢里都在想著工作的事情。我在北京那么長時間,沒有跟我的朋友同學吃過一頓飯,因為他們總是找不到我。我永遠都在工作的位置,偌大的北京城我從來沒有逛過。
那份工作讓我賺到了一些錢,但賺得越多越迷茫。我當時的領導是一個女強人,年入百萬,大概30來歲,還沒有結婚,常年加班,沒有任何的生活。我并不想沿著她的軌跡,繼續(xù)成為她。
我不知道未來的出路在哪里,就辭職了,然后給自己留了一段時間,去外面走走,看看,放松下心情,思考一下人生。2016年年底的時候,我申請了打工度假簽證,去了澳大利亞。選擇這個地方,是因為大家都管澳大利亞叫打工度假天堂,最低時薪差不多是15澳元,相當于70多元人民幣,性價比非常高。
我在一個背包客網站上找到了兩份零工。其中一個雇主是一個臺灣女生和她愛人,他們做酒店開荒的工作,比如建好一個樓,她找人去做打掃,1 小時15澳元。另一份零工是在農場摘草莓,雇主也是個臺灣人,摘一籃子草莓5澳元,合人民幣25塊錢,我一小時可以摘3籃子。
不管是做清潔工還是摘草莓,我都覺得很輕松,之前賣房子的時候,勞心勞力勞身體,做這些零活,完全只是單純的重復的機械性,反而輕松了。
在這兩份零工里,我感覺到國內和國外工作環(huán)境的不同。這里的人們對勞動者更尊重。在地產公司時,客戶會把我當成一個工具,經常打斷我說話,了解他們想要的??赐攴恐蟾页兄Z要買,回去之后立即把我拉黑的事情經常發(fā)生。還有一對夫妻交了定金又反悔,不想買了,他們沒有找我溝通,直接打投訴電話,讓我把定金退回去。
但在澳大利亞,我的雇主都對我很好,摘草莓的時候,整個農場大概六七十人,只有我一個是從中國大陸來的,我很孤獨,干活速度又慢,別人10分鐘能摘一筐,我得20分鐘。一個中國臺灣人主動來跟我聊天,跟我講他接下來的計劃,有哪些夢想和想法,還問我是不是需要幫助,主動幫我摘草莓,摘完之后放到我的筐里。
我當時也在打工換宿,在一個家庭里住了大概兩個月,幫忙做做家務就可以免費住。這家人的女主人叫卡洛琳,她會邀請我跟她的家人一起過圣誕節(jié)和感恩節(jié)。他們也很相信我,有段時間,他們一家要出去玩大概一周左右,直接把鑰匙給我,讓我一個人幫他們看家。
▲ 打工換宿的男主人的兒子從海里抓上來的野生龍蝦,煮熟了大家一起吃。圖 / 受訪者提供
澳大利亞沒有加班的習慣,時間運行地非常準確,說是一個小時,就是一個小時,超出5分鐘都必須要給加班費。工作和生活有很明確的界限,澳大利亞人常常一周里只有一半的時間在工作。卡洛琳家族里有一個地質學家,一年出差工作兩三個月,結束之后就回來陪伴家人,這種工作模式在澳大利亞很常見。新朋友在互相介紹時也不會說自己的工作是什么,而是說自己最喜歡的事情是什么,去過哪個國家,以一個人的角度去介紹自己。
被這樣的氣息感染,我也放松下來,有很長的時間騎著自行車環(huán)島,還去了當?shù)氐牟┪镳^、圖書館看一看,開始在不打零工的時間里享受生活。
離開澳大利亞之前,我的一個雇主邀請我正式留在那里工作,這樣就可以拿到工作簽證,持有5年工作簽證,就可以申請永居。他給我拋了橄欖枝,但是我沒有接受,因為心里還是不太平衡,我讀了那么多年書,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又在北京工作,你現(xiàn)在讓跟著你做一輩子清潔工,我怎么會愿意呢?
在澳大利亞,初代移民都很苦,他們在國內的教育經歷是不被認可的,985畢業(yè)生,像我一樣摘草莓或者是做清潔工的,也不少見。那些出去了過得還不錯的,大多有國外的學歷。
另外一個原因是,我很難融入澳大利亞的文化。那里最大的節(jié)日是圣誕節(jié),但我是一個無神論者,感恩節(jié)的第二天,卡洛琳家里舉辦家族聚會,吃盛大的晚餐,大家拿著一杯酒跟親朋好友聊天,雖然是他們很愿意跟我聊天,但我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融入不進去。
澳大利亞還有這樣一個說法,“好山好水好寂寞”。整個社會很扁平,很單純,歷史又非常短,千城一面,每個城市的樣子都差不多,沒有像中國有五千年歷史,每個城市、村鎮(zhèn)都很獨特。
打工旅行了4個月,賺了大概幾萬塊錢之后,我就回國了。這段經歷帶給我很多的思考,我很清楚,我不想做從前那樣的工作,不想被同化成一個崗位上精致的一個螺絲釘,于是做了自由職業(yè)者。
最近一兩年,好像很多人都想出去,我覺得可能要想好幾個問題,比如家里人老了之后怎么辦。我們的父母別說是出國了,連離開自己的城市都不愿意。我現(xiàn)在定居南寧,讓他們來看看我的新房子,他們死活也不愿意,就覺得我老家——大連旅順口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
▲ 澳洲的路邊隨時都可能偶遇袋鼠。圖 / 受訪者提供
姓名:小智
年齡:90后
地點:日本
職業(yè):中介
“已經很少有中國人愿意來日本打工了”
我是2008年來日本留學的,畢業(yè)之后做了很多份工作,現(xiàn)在在一家勞務派遣公司,主要的工作是幫各個國家的人在日本尋找工作,然后我們抽成作為中介費。
根據我的觀察,從國內來日本工作的人,主要分三個時間段。
第一個階段是在2012年之前。日本對于技術非常嚴謹,像普通工廠里的機床工人這樣的藍領,收入非常高,地位不亞于公司管理層,這類工作不會讓外國人去做。所以,那時候來日本的中國人主要是做體力工作,比如在農場摘菜,在水產公司卸貨,給建筑公司刷墻、搬磚等等。
來日本留學的人也很難找工作。像我自己,我打的第一份工是在物流中心搬貨卸貨,650日元一小時,去應聘的人很多,需要懂日語,體力也得好。但我那時剛來,不會說幾句日語,每次打電話想預約去面試,人家都會質疑、拒絕我。但是我沒辦法,不打工就沒錢吃飯,拒絕我了我也去,只要放學,我騎自行車一個小時到那里,連續(xù)去了一個星期,負責人實在沒辦法,就錄用我了??梢姡菚r候找工作困難到這種程度。
不過以當年國內的收入水平來看,報酬還是很可觀的。我們公司旗下的一個客戶,主營業(yè)務是做房子的外墻涂裝,需要登高,上腳手架,他們給工人的報酬可以達到20萬日元一個月,差不多一萬多人民幣。這些工作對體力的要求很高,那幾年,從廣西、四川來日本做這樣工作的人比較多。
2012年,安倍上臺是個分水嶺,他推行安倍經濟,各個行業(yè),尤其是旅游業(yè)發(fā)展得特別快,每年都有大量游客來日本,產生了非常多免稅店導購的崗位,所以新來的留學生可以很容易找到工作,來日本打工的人,也有非常多年輕人。有了這樣的崗位,那些體力工作就沒人愿意干了,我們公司的一個客戶,經常滿臉愁容過來找我們,說招不到工人。
到了2018年左右,日本的互聯(lián)網行業(yè)非常需要人才,吸引了很多國內來的碼農。我認識一個碼農大哥,在國內的時候是一個互聯(lián)網公司的技術骨干,但不屬于管理層,一個月兩三萬工資。但他來日本之后,一個月薪酬接近二百萬日元,大概12萬人民幣。他說基本上是同樣的工作內容,同樣的工作強度。我有個親戚,在國內是一個月6000元人民幣的碼農,來了日本,收入也可以翻兩倍。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他們簽的是短期合同,比如說開發(fā)項目,這個項目上架之后,這活就干完了,就像是雇了幾個人來蓋房子,房子蓋完以后,工作就結束了。如果能找到下一個項目,還可以繼續(xù)工作,找不到下一個,也得回國了。
2018年,我自己也去做了碼農,我大學學的是計算機,但畢業(yè)太久了,全忘了,回國補習了半年,又來到東京,進了東軟旗下的一家公司,每個月的薪水大概4萬人民幣。我其實是個“假碼農”,當時只做維護的工作,說白了就是翻譯,因為國內有對應的項目組在干真正的技術工作。真碼農都是從國內來的,如果語言又不好,他們被分配的就都是苦活、累活。在日本,他們的世界里只有工作,純粹是打工賺錢,沒有什么樂趣可言。
這股來日本打工的潮流,在疫情爆發(fā)之后基本停滯了。一是進出不方便,另外,日本的經濟也沒有像從前那么好了,匯率變低。2013年,大概1萬日元可以換830塊錢人民幣,到今年,1萬日元只能換500人民幣。單純的體力勞動,好一點的到手20萬日元,只有大約一萬人民幣,更普遍的是到手15萬日元,還不到一萬人民幣。這個薪資水平,在國內送外賣、跑滴滴也是可以的。
碼農來得也少了,因為那些大公司也發(fā)覺經濟形勢不好,原本今年要開發(fā)的項目,可以往后推一推,過段時間再看一看。日本的生活成本也慢慢漲了上來,物價很高,每個日本家庭的基本生活成本,會比以前要多出1000元人民幣左右。
現(xiàn)在來的比較多的,是越南、緬甸這些東南亞國家的人,來日本打工的中國人,已經很少見了。
▲ 圖 / 日劇《鐵之島》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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