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智谷趨勢
01、那根關鍵的稻草
中國對文化建設一直高度重視，但是文化財富天生就比物質財富更難積累。
不過，疫情這三年，卻可能讓我們無意中找到了一種有可能讓我們快速縮短與發(fā)達國家文化建設差距的辦法。
一整年，越劇演員陳譽只登臺了20多次，而往年差不多有一百七八十場。
就像美國五大交響樂團全出自“新英格蘭地區(qū)”一樣，得益于富庶的包郵區(qū)，越劇一躍而成中國第二大劇種。
包郵區(qū)養(yǎng)活了眾多的民間劇團。陳譽所在的浙江象山越劇團就是其中之一。
民營劇團、演員的生存很依賴市場。
2020年開始，劇團的同事不得不另謀出路。陳譽想著再堅持一下，結果2020年一年下來，收入還不到5萬元。2021年4月25日，陳譽架起手機，開始了自己的第一場線上直播。
他一邊學習直播的專業(yè)知識，一邊在越劇主播界元老張丹恒的幫助下分析運營數據，數據漲得很快。直播第三個月，陳譽獲得的打賞收入就過了萬。通過直播間再就業(yè)的故事，他登上了熱搜，激勵了很多人。
演藝行業(yè)也是一個金字塔，分人也分行當。別看大家在臺上都是錦衣華服、光可照人，但角只是少數。
2021年，電影總票房接近480億，但是前三甲加起來接近160億。電影之外，其它演藝行當營收的整體差距沒有這么懸殊，但基本結構大差不差。
當年，全國整個演出市場的演出票房收入140億出頭，基本恢復到了2019年的水平，但看著還行的數據背后，甘苦則是局內人自知。
整個三年，疫情反反復復，即便當年大制作也被折騰得七竅生煙，更何況是中小劇團。
侯寶林、郭全寶兩位先生有一個經典相聲《改行》。
咸豐皇帝駕崩，朝野服喪百日，禁止諸般彩扮及動響器之演唱。一些貧苦的戲曲、曲藝藝人，被迫改行做小買賣謀生。
唱花臉的賣西瓜，唱老生的賣饅頭，唱武生的拉人力車；唱青衣的賣晚香玉；唱老旦的賣青菜；唱蓮花落的賣切糕……
最可樂的就是金牌花臉賣西瓜，架勢拉開，派頭很是“哇塞”，但見他手舉鋼刀，一口“哇呀呀呀呀……”絕對的生人勿近。
古時候絕大多數藝人只能做點街頭營生，賺點小錢先過日子的一幕幾乎在疫情中重現(xiàn)。
但最終，相當一部分人像陳譽一樣發(fā)現(xiàn)了新的舞臺，不但回歸了自己喜愛的本行，還獲得了度過艱難歲月的必需的收入。
很多人可能都沒有想到，正是社會評價飽受爭議的打賞直播，在疫情中成為讓中國演藝事業(yè)繼續(xù)維持百花齊放的那根關鍵稻草。
這是一個短視頻平臺做的該平臺直播打賞的統(tǒng)計，疫情三年，直播打賞有了一個爆發(fā)式的增長，而且三年時間基本維持穩(wěn)定。
2021年中國演出市場總體經濟規(guī)模335.85億元，與線下市場的萎縮相反，網絡表演(直播)行業(yè)市場規(guī)模在去年達到1844.42億元?！暗诙觥钡南胂罂臻g巨大。
增長有相當大一塊是由轉移陣地到線上的專業(yè)藝人和演出團體帶動的，專業(yè)團隊的線上舞臺甚至部分優(yōu)化了中國網絡直播的生態(tài)。
過去直播運營80%的從業(yè)者集中于電商賽道，現(xiàn)在演藝圈的新媒體運營開始飛速增長；過去，直播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帶貨，現(xiàn)在滿足人民群眾對精神文化的需求突然就變得越來越重。
不用說那些受眾更廣的流行樂，據《2022抖音戲曲直播數據報告》顯示，2021年僅戲曲直播就超80萬場，73.6%的已開播戲曲獲得過直播收入。
流行明星天生都是流量明星，劉德華一場線上演唱會動輒能吸引三百萬觀眾，但是像戲曲這樣的傳統(tǒng)文化居然也能有如此強大吸引力，還能讓從業(yè)者通過打賞獲得收入，上帝堵死了門，又打開了一扇窗。
中國人改革開放以來奮斗四十多年，把人均GDP從幾百美元提升到1.2萬美元的水準，這一刻它終于展現(xiàn)了國民素養(yǎng)整體的提升——倉廩既實，終知禮節(jié)。
02、還不只是活下去
不但要活下去，還要撥動時代的指針。
打賞直播，給六十萬演藝從業(yè)者提供了更廣闊的舞臺，它還讓我們有機會對中國人的區(qū)域文化消費力、鑒賞水平做出一個畫像，并力爭更積極的變化。
首先，直播打賞推動了藝術普及的區(qū)域平衡。
中國無論是高水平演出，還是文化消費力都具有極度區(qū)域不均衡的特點。
話劇、歌舞、相聲、戲劇、音樂劇、兒童劇、脫口秀等眾多演藝形式，各有自己核心的受眾，而且基本遵循著“嫌貧愛富”的邏輯——越是高水平的演出越是集中于少數核心城市。
不要說小眾的地方戲、曲高和寡的非遺、高度稀缺的兒童劇、音樂劇……就連占據了演出場次三分之一話劇，基本集中于一線城市；西洋交響樂，加多幾個強二線；至于老少咸宜的相聲，到了嶺南演出票價立馬就比北方便宜了好幾倍……
中國演出協(xié)會根據演出項目的場次、票房收入等數據有一個統(tǒng)計，排名前10位的地區(qū)占全國市場份額比重超過65%。
其中，演出場次排名前五的省份是上海、北京、江蘇、四川和重慶；票房收入前五的是江蘇、上海、廣東、浙江和北京。
一個更有意思的數據是，越有消費力的人群越是喜歡跨省追著看演出。這也意味著，大多數普通人即便喜歡，也難得親臨現(xiàn)場，難得看到高水平的演出。
2021年全國主要演出（不含農村演出、娛樂演出）場次共計18.97萬場，基本恢復到了2019年的水平，但觀眾滿打滿算也就小幾千萬。
其中，上海一年商業(yè)演出38366場，北京20597場（含部分娛樂商演），兩個城市合計就是全國的三分之一。
但通過視頻直播，專業(yè)人員僅曲藝這一項全年直播場次大約100萬場，吸引觀眾20多億。
專業(yè)藝人的線上直播可以說一下子讓天南海北的人有了同臺欣賞的機會。
其次，直播打賞彌合了文化消費的貧富鴻溝。
過去三年，上線直播的不但有上海大劇院、江蘇大劇院等國家隊，還有上海交響樂團的眾多首席，民樂大師方錦龍，流行界大拿孫燕姿、劉德華……
他們的現(xiàn)場演出票以往對相當一部分樂迷、歌迷都是天價，現(xiàn)在不但能通過手機體驗準現(xiàn)場感，甚至還可以留言互動。
在線上，打賞下不封底，每個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經濟水平，對明星們的喜愛程度決定付費水平。
有了線上“準現(xiàn)場”的體驗，一旦疫情過去，相信會有更多的人期待人與人相聚的悸動。
藝術，或者說文化消費是一種極其講究現(xiàn)場體驗的事，“云舞臺”對于眾多從未到過現(xiàn)場的藝術愛好者們，或許就是一次觸及心靈最深處的啟蒙。
第三，直播打賞讓即使最小眾的喜好也能得到滿足。
以戲曲為例，中國有317種戲曲，在抖音平臺陸續(xù)登場的已超過231種，差不都無論多小眾，戲曲愛好者總是能找到自己喜歡的戲種。以中國的文化底蘊，非遺、民間文化不可勝數。如今，平臺上國家級非遺項目相關視頻播放總數達3726億，抖音視頻覆蓋的國家級非遺項目達99.74%。
過去，只有國有大慶，或者一地文風鼎盛，才能把各行各業(yè)的頂尖表演，匯聚到一處，而且要么因為時間、地理限制，僅能窺豹一斑。而在視頻直播平臺上，它們全都在那里。
打賞直播意外起到了放大器的作用，提升了文化消費，也讓眾多璀璨的小眾文化有了繼續(xù)傳承。
03、期待一場大爆發(fā)
北京大學教授戴錦華曾經說過：文化是要人與人相遇，人與人聚集的。
說得很詩意。不過，對于絕大多數從業(yè)者，藝術本身也是手藝、營生。殘酷的現(xiàn)實是，沒有相遇，就可能無以為生。
現(xiàn)實是殘酷的。
一方面，疫情對中國經濟的影響仍在繼續(xù)。中國2021年演出市場總體經濟規(guī)模為335.85億人民幣，比2019年下降了超過40%。
百度實時搜索“取消演出”展示頁面
2022因為疫情反彈，據中國演出行業(yè)協(xié)會數據，僅2月中旬至3月中旬期間演出取消或延期的場次超過4000場，到3月底增加至9000場，占一季度專業(yè)劇場、新空間演出總場次的30%。預計一季度演出場次較2021年同期降低25%以上，票房收入降低35%以上。
另一方面，中國演出市場還遠稱不上繁榮，中國演出市場一年票房140億人民幣，僅僅相當美國百老匯一年的票房——18.29億美元，距離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文化需求還有相當長的路。
新冠疫情的確對演藝群體造成了沖擊，但從另一個角度講，卻也擴大了藝術無極限的理念，讓越來越的演藝從業(yè)者、觀眾得以開始擺脫舞臺的束縛。
現(xiàn)在，在家中、在地鐵上、在商場……打開手機，都有人在尋找著自己喜歡的藝術，并且不吝于付費。
對于一個習慣了互聯(lián)網一切免費的國度來說，這當然是一個足夠積極的動向。
而且，據調查，線下演出消費的主力是18歲到39歲的年輕人，在購票用戶中占比達76%。而根據連續(xù)三年數據監(jiān)測顯示，95后和00后消費者占比呈逐年上升趨勢。等他們成長起來，中國的文化消費繁榮可期。
如果經濟的繁榮得以延續(xù)，中國文化市場或許將會進入一個黃金期。
建國后、改革開放后、入世后、大國博弈中……我們幾乎在每一個歷史節(jié)點的重要文件中，都要給“文化復興”“文化自信”留一段獨白。
因為，我們知道沒有文化繁榮，國家稱不上真正的繁榮。
所以，我們一直希望能做到兩件事，讓更多的觀眾進入劇場，讓更多的人愿意為藝術、文化付費。
一個國家文化底蘊的積累、形成穩(wěn)定的社會文化共識，最是耗時、耗力。
因此，中國每年會從財政中拿出大筆錢用于補貼文化事業(yè)，2021年超過80億人民幣，盡可能多扶一程。
但最最重要的還是演出市場，是文化消費，靠市場決定藝術形式的大眾生命力，靠市場決定資源的分配。
文化產業(yè)鏈綿長而龐大，上下游的服化道、培訓等等，牽涉著數百萬人的生計，著名的曹縣就是靠演出服裝賺到了第一桶金。
疫情，讓整條文化產業(yè)鏈的運轉慢了下來，對很多從業(yè)者，屬于生死存亡。
經濟學上有一個關于如何建立正向循環(huán)的故事：
大意是一個收賬先生到一個村里找車行老板收賬，車行老板說他現(xiàn)在沒錢，因為木炭店租車的錢還沒結清，而木炭店老板則是鐵匠鋪用了炭還沒給錢，總之，就是肉鋪老板欠鐵匠的錢，餐館欠肉鋪的錢，而車行老板則是在餐館賒了好些賬。
于是，收賬先生拿出錢給車行老板，去還給餐館……
一圈下來，收賬先生不僅收到了賬，還幫助很多營生避免了債務危機。
當下的打賞規(guī)模和力度，當然無法讓大多數從業(yè)者致富，但卻可以成為讓很多人堅持下去的一個理由。
當代中國人都知道那句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互聯(lián)網的上半場，互聯(lián)網之于文化消費只是一個便利的生活工具，人們通過手機App搜索、選擇自己喜歡的演出，訂票支付。
票務是業(yè)務核心，貓眼娛樂和淘票票成了上半場的雙寡頭。
而打賞直播可能無意中掀開了新的一頁——
“云舞臺”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離最大多數的普通人更近。隨著新技術讓手機、可穿戴設備不再只是工具，它可以讓觀眾與演員實現(xiàn)更直接的連接，有更接近的感知、更沉浸的體驗。
而這一天，將是文化消費完全不同的打開方式。
04、結語
2005年10月，作為報社記者的我去臺灣采訪。
正值中秋節(jié)，臺灣到處放假，沒人理我，只好和同事去漁人碼頭、紅毛城一游。
荷蘭總督府所在的小山腳下，一部小型貨車改建的簡易舞臺上，一位全副行頭的演員在三十五六度的氣溫下，賣力表演著高甲戲。
我們在紅毛城待了一個多小時，臺下沒有一個觀眾，他的演唱卻幾乎一直都沒停過。
聽當地朋友說，這是一些小眾藝術最常見的推廣方式。
很多年后，我一直會想起那位孤獨的演出者。
感慨他的堅持，也會喟嘆他的生不逢時——如果他也能趕上直播的時代。
前些日子，夢華錄大熱帶火宋朝的眾多周邊。北宋之時，以填詞名聲冠絕天下的柳永，被皇帝嫌棄的不要不要的，但世人卻不在乎。他的詞口耳相傳，世稱為有“水井處皆歌柳詞”，被追捧程度，放到當代那就是妥妥的第一網紅。甚至還帶火了今人對一個朝代的追憶。
困擾我們的疫情一定會過去，但人們實時觀看演出的習慣或已養(yǎng)成。有手機處皆是舞臺，也許我們能留給后人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