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潘文捷
界面新聞編輯 | 黃月
據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訃告，考古學家、北京大學哲學社會科學資深教授嚴文明因病醫(yī)治無效，于昨日20時13分在北京逝世，享年92歲。
上一次嚴文明出現在公眾視野，是2023年12月舉辦的第五屆世界考古論壇上，他獲得“終身成就獎”，這也是該獎項首次頒給中國考古學家。頒獎詞中寫道：“這不僅是對嚴文明先生在推進考古學科發(fā)展上的杰出貢獻的認可，更是對他不懈地向公眾宣傳考古學對于當代社會及人類共同未來重要性的肯定。”
對此，嚴文明寫下了這樣的感言：“感謝給我崇高的榮譽，我不過勤于耕作、不問收獲罷了?！?/p>
圖片來源：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
1958年，嚴文明從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yè)畢業(yè)，留校任教。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考古文博系教授韓建業(yè)聽過他上課，韓建業(yè)回憶說，北大考古學專業(yè)當年的課程主要就是歷史學一塊、考古學一塊。韓建業(yè)認為在考古這一領域，給他印象最深的是“考古學通論”，嚴文明講“通論（上）”，考古學家宿白講“通論（下）”。嚴文明講考古學導論、舊石器時代一直到春秋戰(zhàn)國，“他講課深入淺出，清清楚楚，以后重復聽還是很有收獲?！?/p>
嚴文明的研究方向為新石器時代考古。“仰韶文化有哪些類型，仰韶文化半坡類型和廟底溝類型哪個早哪個晚，還是基本同時？仰韶文化的社會性質是什么？這些問題都促使我開始研究仰韶文化?！彼崂砹搜錾匚幕z址材料，分析典型遺址的地層關系和分期，將各地相應文化分期進行對比和概括，通過類型學和地層學，把仰韶文化的發(fā)展整體劃分為四期兩大階段，奠定了仰韶文化研究的基礎?？脊艑W家、北大考古專業(yè)創(chuàng)辦人蘇秉琦認為，嚴文明“找到了研究中國新石器時代的一把鑰匙”。
從研究仰韶文化開始，嚴文明將研究擴大至整個新石器時代，為奠定中國新石器時代的考古學體系做出了巨大貢獻。他曾在采訪中談到：“從對仰韶文化的研究我好像找到了一把鑰匙，可以進一步對中國新石器文化有一個觀察?！?986年，嚴文明提出了新石器時代文化的“重瓣花朵式”文明格局，考古學者孫慶偉看到，這是“迄今對我國史前文化統(tǒng)一性和多樣性最客觀形象的表述”。
嚴文明將中國新石器時代文化劃分為六個文化區(qū)，分別是中原文化區(qū)、山東文化區(qū)、甘青文化區(qū)、燕遼文化區(qū)、長江中游文化區(qū)和江浙文化區(qū)。他指出，這幾個文化區(qū)的發(fā)展是不平衡的、分層次的——中原文化區(qū)是花心，是第一個層次；其他五個文化區(qū)圍繞著中原文化區(qū)，是第二個層次，是花瓣；在這五個文化區(qū)之外還有很多其他文化，屬于第三個層次。由此，中國的史前文化就形成了一個以中原為核心，包括不同經濟文化類型和不同文化傳統(tǒng)的分層次聯系的重瓣花朵式格局。此種單核心、多層次的向心結構孕育了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的基本底色，奠定了中國歷史上以中原華夏族為主體，同時凝聚周圍各民族、各部族的向心式超穩(wěn)定文化與政治結構。
圖片來源：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
“嚴先生的邏輯思維能力很強，很多遺址是在他的科學推斷下一步步推進的。”韓建業(yè)看到，在1986年良渚發(fā)現了反山、瑤山等高等級墓葬后，嚴文明推斷墓葬的主人一定不一般，第12號大墓出土600多件玉器，也許是良渚王，那肯定得有一個像樣的居住區(qū)，肯定有宮殿等高等級的建筑存在，或者還有宮城。通過類似的推斷，良渚考古發(fā)現的遺址越來越多。
嚴文明先后主持了20余次重要田野考古發(fā)掘或調查項目，獲得過許多突破性的成就。例如，過去很多學者認為中國最主要的食物水稻起源于東南亞或者印度，而不是中國，1984年在長江流域發(fā)現的野生水稻表明人們曾在這里種植過水稻，但是依然沒有直接的考古證據。1995年嚴文明和美國考古學家理查德·麥克尼什合作，在靠近長江流域的吊桶環(huán)遺址挖了16英尺深的地溝。他們通過研究這里的植物巖發(fā)現：公元前12,000年時人們就已經將野生稻連根拔起，帶回洞中；公元前8000年左右，植物巖變得更大，表明人們開始種植野生稻；到了公元前7500年，野生谷物和人工種植植物在吊桶環(huán)一樣常見；公元前6500年，完全野生水稻已經消失。這一發(fā)現以及后續(xù)發(fā)現使得國內外學術界意識到長江中下游才是水稻的起源地。
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教授韓茂莉在《大地中國》一書中提到，在水稻起源于中國成為共識后，由于中國各地稻作遺存的年代不同，一些學者認為水稻起源于長江中游地區(qū)，另一些學者認為起源于長江下游地區(qū)。面對這一分歧，嚴文明主張長江中下游共同起源說，并強調，確定稻作起源地，遺址年代并不是絕對條件。城背溪、彭頭山等長江中游地段的遺址雖然比河姆渡要早，但稻作水平也比河姆渡低得多，依照稻作發(fā)展規(guī)律，河姆渡之前也應該存在一個類似彭頭山稻作農業(yè)的低水平階段，“這樣長江中下游有很大可能就是稻作農業(yè)的起源地，它們可能是互相聯系、互相影響、統(tǒng)一而不可分割的稻作起源中心?！?/p>
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嚴文明談到過，中國文明的特點可以用八個字總結：“多元一體、持續(xù)發(fā)展?！彼f，“一直持續(xù)到現在，中國還是以漢族為主體有56個民族，還是一個多元一體……文化的自信是有一個深厚的來源的，它不是空中樓閣，也不是古人寫的神話故事，它是通過考古能夠實實在在看到的?！?/p>
參考資料：
《大地中國》韓茂莉 文匯出版社 2023
《新雅中國史八講》甘陽、侯旭東 主編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21
《嚴文明教授獲終身成就獎》https://archaeology.pku.edu.cn/info/1043/4617.htm
《從考古中發(fā)現何以中國：嚴文明先生訪談》https://www.lzmuseum.cn/MeiTiBaoDao/2023524185525.html